下雪了…
我拖曳着疲惫的身体勉强从床上坐起。飞花纷纷扬扬透过玻璃,执着地在我眼中增添一丝活力。
早已习惯了阅读悲伤,然而这冬日的精灵却久违地拨动着我的心弦。起身下楼,静立其间。
此时的雪并不急骤地仿佛要将人淹没,而是轻飘飘地乘风飞舞。不可计数的白色晶粒变化出万千舞姿,再静静地落归尘土。
啊,归于尘土,归于尘土。
就在此时,我看见了她。
本以为现在鲜有人会有兴致下楼赏雪,这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娇俏身影,却使我的猜想消融无踪。
她稍稍仰起头,或许正对着白茫茫的天空发呆,又或许正屏息谛听雪中寂静的万籁。被寒风激得飘红的脸颊,似乎才刚刚褪去稚气。即使穿着裤子也能看出相当修长的双腿下,足迹已经重新覆盖上薄雪。她一定已在那里站了许久吧。
即使相隔甚远,我依旧能隐约感受她双眸中流露出纯净与天真。仿佛遗世独立的天使,下一秒就会生出片片羽翼,微笑着沐浴在圣光中……
她一定拥有截然不同的人生吧……光明前程、美好未来……这些我已不敢奢求的星辰,于她而言一定触手可及吧……
人与人的境遇,真如这世间的雪花,没有两片相同。
本应为想出如此应景比喻高兴的我,却因其间的浓重悲哀倒息了口凉气。
深冬冰冷的空气顿时冲进口腔,舌头上凉凉的,似乎是吸入了一粒雪花。
也可能是一团雪,但我突然失去了思考能力,只感到眩晕。
眩晕……眼前也是一片黑暗。
“!”舌尖的微凉又将我唤醒。
我没有死吗?可又有些怪异。
眼前并非刚刚注视的身影,却是天空,素白而飘雪。心脏也有力地仿佛在耳边跳动,将热流泵送到四肢。
“奇怪……”
这不是我的声音?
我稍稍垂下目光,这白皙细腻而修长的手指,也绝不曾属于我。
“欸?”慌张地四下张望,却看见了绝对出乎意料的人。
是“我”。
是正向这边看来,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,又忙乱着回避视线的“我”。
不自觉地咽下口水。就算大脑再迟钝,也能明白发生了什么。但我分毫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。
羽绒服映入眼帘,洁白如雪。
我似乎成了方才注视着的,艳羡着的女孩。
那“我”的身体里,又会是什么?
这是厘清现状的女孩心中的第一件事。
我顾不上适应截然不同的娇小身体,向“我”小跑而去。然而却毫无违和感地“驾驭”着身体,顺利到达了目的地。
“我”似乎愣住了,苍白瘦削的面孔道出不解,又被我毫无阻碍地解读。但我也不敢开口。
于是大眼瞪小眼,直到“我”突然满怀歉意地鞠躬,然后仿佛害怕玷污心中的天使似的,跌跌撞撞冲上楼梯消失不见。
突然有些同情“自己”。
但显而易见,“我”的体内依旧留存着原本的意识。
那这又算什么?现在的我是复制出的另一份意识吗?又怎么会在她的身体里?
“咕,这也太扯了吧……”我撅起嘴。
绝对要想办法把身体还回去啊……
电话铃声响了起来。唔,是妈妈叫我回家吃饭了……
?我怎么会知道?
疑惑不解的少女就这样回了家。
大事不妙啊……
一向毫不迟疑的女孩咬着下唇,在浴室门前发呆。
只要稍稍刻意,她的记忆便会毫无阻拦地被我阅读。而一些习惯与神态,也会自然地做出。
连她朝夕相处的父母,在刚刚的饭桌上,也没有发觉自己的女儿内在已然改变。
这是上天给我的第二次机会吗?但这女孩的人生,就要这样被我夺走?
半透明的玻璃门上,她映出的双眸依旧纯净,瞳孔深处却肮脏不堪,直抵当下虚假的内心。
果然还是不行啊……我默然移开视线。要努力把身体还回去才对。
就像帮她洗澡这种事,我就绝对做不到。
但是……也没有办法……
我咬牙踏进了淋浴间。
呜哇!水是冷的!
都看到了……都看到了……
初中女生刚刚发育的双乳,毛发稀疏的处女下体。
明明知道不应该,但坐在桌前的女孩仍然不断回想着昨晚亲眼所见,亲手触碰的玉体。
虽然不记得昨晚都梦见了什么,但早上醒来某处已经微微湿润的陌生感觉,直白地告诉我对自己抱有性幻想是多么糟糕。
用微凉的双手轻轻拍击发烫的双颊,柔软的触感让我无地自容。
学习吧……初二的美少女学霸,我可不能耽误了她。
一行行解答以秀丽的字体被我写于纸面,手指纤细修长,不断舞动着。
慢慢已经分不清究竟哪些思维属于她,哪些又属于我。
本来只是替她过下去的生活,似乎越来越被我关心。
我开始享受对她而言来之不易的寒假,与同学玩耍,对父母撒娇。那个消瘦拘谨又满怀悲伤的身影,已经仿佛生人一个。
直到救护车鸣着死神的钟声从我窗前驶过,又急促地刹停。
不详的预感顿时浮现。我却丝毫提不起勇气揭开,仿佛只要我不理会它不正视它,它便会消失似的。
换上衣服奔下楼。雪早已停止,水珠撞击着晾衣杆,奏响雪花死亡后的阵阵回响。
救护车爆闪的警灯几乎让我什么都看不见,但有一件事不可能错认……
被抬上车的,正是我的身体。
泪水突然夺眶而出,我不顾一切地冲上去,挥舞着不属于我的修长手臂锤击阻拦我的医生,用不属于我的动听嗓音吼叫着自己都无法分辨的悲鸣。我恨自己沉迷于一个无辜女孩的生活,恨自己终究还是无法逃离死亡,恨自己苟活世间,却用着别人的躯壳。
担架上,“我”转过头,无声地注视着我。疑惑最先登场,紧随其后的是艳羡,与最终无尽的宽慰。
然后闭上双眼,陷入不再苏醒的梦境。
其实早已准备好面对死亡的我,却无力地旁观着医生的宣告,白布的落幕。
呆滞地注视救护车离去的少女,内心波澜起伏。
我是癌症晚期,放弃治疗的已死之人。
她是青春年少,充满希望的崭新生命。
我们本像世间两片截然不同的雪花,不会也不应有交集。
于是我莫名怀疑,彼时融化在我们舌尖的雪瓣,是否如上苍的玩笑般别无二致。
终将抱愧活下去,我不能让她的父母失去女儿,更不能让世上失去一个无瑕的身影。
那个清晨,她在雪中扬起头,仿佛陷入静思。那是我无法忘怀的美丽。
然而我终究不是她,永远也不会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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